本文拟结合“辽、西夏与北宋的并立”一课，谈几点认识与理解。

一段历史，要讲的内容很多，但是，要讲给学生的内容却不多。何以言之？毕竟课堂只有40分钟，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，把某个时段最有价值的历史知识传授给今天的学生（不同时代，何为“最有价值”的理解也不同），并引发他们的兴趣与思考，是执教者在备课时必须反复斟酌的问题。因此，“讲什么”就成为历史教学的一个永恒话题，简言之，是教学内容的精选。

明确“讲什么”之后，另一个问题就是“怎么讲”。诸如：如何达成既定的教学目标？如何设计有价值的问题？如何让学生的思维循序渐进、拾级而上？在何处教师讲述？在何处师生讨论？如何组织讨论？等等。“怎么讲”，简言之，是教学策略与方法的抉择。“讲什么”“怎么讲”并不是一个新鲜话题，但是它依然能为我们的课堂教学与诊断提供有价值的思路与借鉴。在倡导核心素养的今天，依然有其现实意义。

因本课内容较多，恕不一一述及，拟从“燕云争夺战”“澶渊之盟”“苏辙使辽”三个故事入手。

（一）燕云争夺战

【讲什么】

对燕云争夺战，初、高中历史教材都有明确表述。初中教材表述为：“辽太宗时，契丹从后晋皇帝石敬瑭手中得到了燕云十六州，实力大增。从此，辽与中原王朝的冲突加剧。宋太祖晚期，北宋与辽保持友好关系，双方互通使节。宋太宗即位后，向辽发动两次战争试图夺回燕云地区，均遭到失败，只好采取防御政策。”高中教材写道：“早在北宋建立之前，契丹族建立的辽朝在北方草原崛起，占领了燕云十六州，对中原形成严重威胁。北宋统一后，两次发起夺回燕云十六州的北伐，均告惨败。”

在笔者看来，教材之所以要花一定的篇幅讲解燕云争夺战，是因为——

从历史逻辑来看：燕云争夺战是辽宋关系史上的重要事件，其源头可以上溯至后唐石敬瑭割让燕云，以及宋太祖“先南后北”“先易后难”统一策略，下启澶渊之盟，是一个承上启下、不可或缺的环节。此役失败，宋对辽从此由攻转守、被动防御。从军事而言，燕山山脉是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天然屏障，此地丢失，中原王朝无险可守，门户洞开，广袤的华北平原几乎裸露在北方游牧民族的铁蹄之下。“幽、燕诸州，盖天造地设以分藩、汉之限，诚一夫当关，万夫莫前也。”后来辽军南下，很快便抵达黄河岸边。因此，从某种意义上说，澶渊之盟是北宋争夺燕云十六州失败的消极产物。另外，从经济角度而言，燕云十六州是重要的农业区，大部位于400毫米等降水量线（亦即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分界线）以南。辖内农牧兼有，风俗殊异，这是后来辽朝实行“南北面官制”的深层原因。

【怎么讲】

模拟设计如下：

师：五代时期，后唐节度使石敬瑭为了称帝，不惜割让燕云十六州，换取契丹的支持，自此燕云地区落入北方游牧民族手中。燕云地区位于今天的内蒙古高原东南部、华北平原北部。根据地形图判断，契丹占据燕云地区后，对北宋有何威胁？

生：燕云地区南部是平原，一马平川，契丹可以长驱直入。

师：是的。从军事上看，北宋失去了抵御契丹的天然屏障！

如果在高中，则可继续追问：

师：再从经济角度看，可能会带来什么影响呢？提示一下，这是400毫米等降水量线。

生：这是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分界线。

师：燕云地区主体位于此线以南，是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，契丹得此地，国力大增。另一方面，鉴于汉族的耕作方式、风俗习惯等差异，后来辽朝统治者创造性地发明了一种治理方式——“南北面官制”。有关内容下节课再讲。

师：燕云丢失，北宋如鲠在喉，一直念念不忘收拾旧山河。宋太宗两次北伐，均遭失败，宋太宗乘驴车狼狈逃出战场。

用兵失利，北宋从此转攻为守。然而，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几乎无险可守。1004年，辽军大举南下，直抵黄河岸边的澶州城下，威胁宋的都城。（自然衔接，进入“澶渊之盟”）

之所以补充了高梁河之战、杨业抗辽的故事，也是基于听课的体会。听课中，笔者发现两位老师过分渲染了澶渊之盟后的和平景象（教案强调：“各民族间政治经济文化交往日益密切，促进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发展”），而宋辽之争则一笔带过。殊不知，宋辽之间的战争是客观事实，一味突出和平而淡化战争是不恰当的（注意：教材本目标题为“辽与北宋的和战”）。尊重历史的真实与强调“中华民族多元一体”并不矛盾。

需要指出的是，燕云争夺战并非本节课的重点，在时间把握上要注意分寸。石敬瑭称臣割地、宋太祖与赵普“雪夜定策”等故事未必需要细述，但是，北宋与辽对燕云十六州的多次争夺，还是需要讲解的。

再回到课堂分析上来。上课的两位老师，都对宋辽“燕云争夺战”做了一定程度的扩展，且有师生互动。其中一位老师运用地图，对燕云十六州做了动态、放大处理，让学生清晰该地的准确位置。但两位老师并未对燕云十六州的战略地位、经济价值做进一步的探讨，在揭示知识的内在联系上稍有欠缺。

（二）澶渊之盟

【讲什么】

澶渊之盟，既是教学重点，又是教学难点。如此认识，是基于历史与现实两个理由。其一，从历史影响看，在宋辽关系史乃至整个中国古代史中，澶渊之盟都是一个重大事件，当为教学重点。其二，从现实教学看，如何引导学生评价澶渊之盟？既要考虑双方当时的军事较量，还要考察议和后彼此间的经济、文化交流，当为教学难点。因此，教学设计应当围绕“澶渊之盟”浓抹重彩、精心构思。

且看教材。初中教材用了一个自然段，讲述了澶渊之盟的概况。其间，讲到了两个历史人物：宋真宗与寇准。在历史课堂“叙事见人”已成共识的今天，如何刻画历史人物、还原历史场景是需要老师花一番功夫的。因此，讲好澶渊之盟的过程，特别是宋真宗与寇准之间的君臣对话，再现那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，是课堂上必不可少的内容。精彩讲述，能强烈吸引学生的注意力，为历史课堂增色添辉。

澶渊之盟的评价，尽管教材里只有一句话，但要学生有效掌握，却难度不小。无论在当时，还是在后世，有关澶渊之盟的评价一直众说纷纭、莫衷一是。引导学生从不同角度、不同时段评价澶渊之盟，是培养学生历史思维能力的有效途径。如何通过师生互动、而不是一言堂的形式，让学生真正理解教材、而不迷信教材，需要老师在备课环节搜集大量史料、精心设计问题。课堂上，既要有精彩讲述，更要有深度对话。

【怎么讲】

笔者模拟设计如下：

师：1004年，辽军大举南下，直抵黄河岸边的澶州城下，威胁宋的都城。面对强敌压境，宋真宗急召群臣商议对策。有人主张迁都金陵，有人主张逃往成都。危急时刻，宰相寇准挺身而出，力排众议，对宋真宗说：“谁为陛下画（划）此策者，罪可斩也！”如果放弃都城，后果不堪设想，“人心崩溃，敌乘胜深入，天下可复保耶？”力谏真宗御驾亲征。

澶州地跨黄河，为南北二城。真宗勉强到了澶州南城后，又有人煽动他逃跑。真宗再次犹豫，不愿过河。禁军统帅高琼用鞭子驱赶给真宗抬轿的卫士。寇准谏言：只可前进，不能后退！若后退，军心就会瓦解。在寇准等人的催促下，真宗渡河到达澶州北城，登上城楼。当看到皇帝的黄色龙旗在城头飘扬之时，宋军齐呼万岁，“声闻数十里，气势百倍”。辽军“相视益怖骇”，士气低迷。战场形势对北宋有利。（原始史料部分，以电子课件出示）

澶渊之盟的评价，可以通过材料解析的形式出现，组织学生分组讨论。

材料1：北宋统治者无心抵抗，宋辽进行了议和活动。结果，北宋接受了屈辱的条件，答应送给辽“岁币”银十万两、绢二十万匹。辽军撤走。这就是历史上的“澶渊之盟”。岁币成为北宋人民长期的、沉重的负担。

材料2：11世纪初，宋辽军队在澶州激战，在战局对宋军有利的情况下，贪生怕死的宋真宗与辽国签订屈辱的盟约，承诺每年送给辽国大量银两和布帛，换来暂时的苟安，这就是历史所称的“澶渊之盟”。

材料3：宋辽订立的和约，加重了北宋人民的负担。但是澶渊之盟毕竟是宋辽实力均衡的产物。此后，南北贯通，互市不绝，保持了一百多年相对和平的局面，双方的经济和文化都呈现出繁华的景象。

材料4：辽与宋议和，辽军撤回，宋朝给辽钱物。澶州旧称澶渊，所以这次宋辽盟约称“澶渊之盟”。此后很长时间，辽宋之间保持着和平局面。

问题：

1.上述材料，对澶渊之盟的评价有何不同？依据分别是什么？

2.上述材料的出处有何共同点？对此你有何认识？

3.你如何评价澶渊之盟？

设计意图：问题1、2考查学生的阅读、分析能力，旨在让学生懂得：教材结论并非一成不变的“标准答案”。不同时代，观点有变；同一时代（材料2、3），因版本不同，观点也有差异。因时代、角度、认知等诸多因素影响，人们对同一历史事件的认识往往不同。

问题3考查学生的综合能力，须结合澶渊之盟的内容，战争状况、双方实力乃至北宋“重文轻武”导致军事孱弱等多角度综合考虑，言之有理、有据即可。如学生从整个中华民族的发展史角度分析，澶渊之盟有利于我国多民族国家的发展和统一，也值得肯定。

本环节设计的目的在于，让学生知道：对澶渊之盟的评价不只有现行教材一种观点；即便是相对权威的中学教材，也在不断调整、变化中；教材会随着史学研究的进步而与时俱进。旨在渗透唯物史观的一个基本观点：在一定条件下，人们对历史事件的认识总是有局限的，而人类的认知是无限发展的。

如今，教学评一体化正在受到广泛重视。在初中，“倡导将评价融入教学设计，实现‘教—学—评’一体，发挥评价促进学习和改进教学的功能”。在高中，“进一步改进教学方式、学习方式和评价机制，将教、学、评有机结合，促进学生的自主学习、合作学习和探究学习”。从这个意义上看，上述“选材与设问”关注到了学生的学习过程与评价，课堂上师生互动，及时交流反馈，不失为教学评一体化的一次实践与探索。

再回到课堂分析上来。上课的两位老师，都认为澶渊之盟是教学重点，对澶渊之盟的内容做了补充，一位老师还讲到了曹利用“三指加颊”的故事，但寇准临危力谏、宋真宗踌躇再三最终御驾亲征，宋军振奋“声闻数十里”的高潮细节没有体现，也没有对澶渊之盟的影响进行深入浅出的分析与探讨，似有遗憾。

（三）苏辙使辽

【讲什么】

与“燕云争夺战”“澶渊之盟”不同，“苏辙使辽”的故事，是来自教材以外的拓展内容。无论初高中，历史教学的拓展要慎之又慎。教师在备课时必须思考：为什么要在这里拓展？拓展什么内容？如何拓展？即课外拓展同样面临着“讲什么”“怎么讲”的问题。

之所以要补充“苏辙使辽”的故事，是基于以下几点考虑：

一是基于教学目标的思考。课本单元导言明确提出这一时期“各民族在更大范围内交融，社会经济迅速发展”，双方在边境开设榷场，进行互市，促进了双方经济文化的交流。“苏辙使辽”的故事，是一个很好的例证。苏氏父子作品，通过榷场传至遥远的辽国，苏辙作为宋使而对此耳闻目睹。

二是基于跨学科教学的思考。学生在语文课里学过了“唐宋八大家”，熟悉苏轼，利用学生知晓的历史人物讲故事，既不增加学生的记忆负担，也平添了历史的趣味性。

三是基于历史逻辑的思考。“澶渊之盟”，使宋辽停止干戈，维持了百余年的和平局面。此后，双方互派使节，友好相处，经济、文化交往密切，“苏辙使辽”这段文与史相映成趣的佳话就诞生于这样的历史背景下。简言之，“澶渊之盟”与“苏辙使辽”，两者之间是因果关系。

【怎么讲】

笔者模拟设计如下：

师：宋朝与辽国签订“澶渊之盟”后，两国约为“兄弟之国”，维持了120多年的和平。其间双方使节往来不断，每逢元旦、新皇帝即位、皇帝生辰或丧事，都派使者庆贺或吊唁。1089年，著名文学家苏辙奉旨出使辽国，庆贺辽道宗耶律洪基的生辰。苏辙刚到达燕京，接待的辽国官员便问起苏轼的新作《眉山集》，并提议应该出版全集才好。苏辙以诗记之：“谁将家集过幽都，逢见胡人问大苏。”不久，又有人问及苏洵、苏辙的文章。谁能想到“三苏”刚刚出版不久的诗集竟然传到了遥远的北国，被争相传阅？苏辙使辽，受到热情接待甚至追捧。

根据上述内容，还可以设计如下练习。

材料1：苏辙使辽时，辽人“能诵洵、轼之文及辙《茯苓赋》，恨不得见全集”。（《宋史·苏辙传》）

材料2：“谁将家集过幽都，逢见胡人问大苏。”（苏辙《奉使契丹二十八首》）

材料3：“（辽）与朝廷和好年深，蕃汉人户休养生息，人人安居，不乐战斗”，“本朝印本文字，多已流传在彼”，“贩入虏中，其利十倍。”（苏辙《栾城集》）

阅读上述材料，谈谈你的认识。

如果学生觉得有难度，可以再分解：

1.材料1、2说明了什么现象？

2.能否用材料3，解释材料1、2？

3.后世史著在论及澶渊之盟影响时，常用苏辙《栾城集》而少用《宋史》，你如何理解？

再回到课堂分析上来。上课的两位老师，有一位提到了苏辙的一句诗，但未讲解“苏辙使辽”的故事，以致学生似懂非懂，答非所问。既然讲到苏辙的诗作，索性把这段有趣的故事讲出来，课堂效果当更佳！

最后，谈几点思考。

（一）“讲什么”与“怎么讲”，孰重孰轻？

前文已述，“讲什么”是指内容，“怎么讲”是指策略与方法。对历史教学来说，两者都很重要。当然，如果硬要分出伯仲，笔者认为“讲什么”是首要的，因为它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教师对课标、教材的理解与把握。具体而言，从宏观上需要考虑：本课教学，哪里需要补充课外知识？哪里按教材讲解即可？哪里多讲？哪里少讲甚至不讲？从微观上需要考虑：拟补充内容有说服力吗？能否熔知识性、趣味性、思想性于一炉？等等，这些都需要在老师在备课环节反复推敲、潜心研磨。

（二）“讲什么”的重点在哪里？

1.聚焦教学重点与难点。原本这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，但在听课时发现，有老师一味追求材料的好玩、有新意，而忽视材料与本课教学目标的关联度是否紧密，以致出现开无轨电车的极端事例。如何突出重点、突破难点，在有价值处发力，应当慎思！

2.揭示知识间的内在联系与逻辑关系。有些问题并非重点，亦非难点，但如果老师不讲，学生很难明了前后知识间的内在关联。如本课中契丹“得燕云十六州”与“南北面官制”之间，中原王朝“失燕云十六州”与“澶渊之盟”之间、“澶渊之盟”与“苏辙使辽”之间等，都有隐形的因果关系，老师讲解时只需三言两语即可揭示。但是，我们不能轻视这点睛之笔。没有它，一节课就是杂乱无章的知识点的简单堆砌。有了它，则前后呼应，浑然一体。

（三）“怎么讲”的重点在哪里？

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大问题，论著甚多，本文无意多言，仅就两点略作探讨。

1.精心选材设问。选材方面，尽可能通俗易懂。笔者听课时发现，无论初高中，大段古文出现在课件上并不鲜见，历史课变成了古文阅读课，让学生望而生畏，奢谈趣味！《义务教育课程方案（2022年版）》明确提出：“用小故事说明大道理，用生动案例阐释抽象概念，增强吸引力和感染力。”设问方面，注意由浅入深，层层递进，重视师生互动、生生互动，“教育不是知者随便带动无知者，而是使师生共同寻求真理”，探究过程比结论更重要。本课评价“澶渊之盟”，旨在探究过程中训练学生的高阶思维能力，而非得出某一固定结论。

2.巧妙运用地图。历史与地理虽是两个学科，但联系紧密，古人读书就有“左图右史”的传统。离开地理知识，有些历史问题是无法讲清楚的。因此，在历史讲解中，有时必须借助地图，以图释史，一目了然。本课对有关燕云十六州的解读就是通过《华北地形图》《中国400毫米等降水量线示意图》引申拓展。如今历史解释已列为五大核心素养之一，为落实核心素养计，也必须懂得用好、用活地图。“教学内容与教学形式、教学方法的好坏，及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否处理得好，从来是决定教学成败的关键。”这是20世纪80年代前辈们留下的教学名言。弹指一挥间，30多年过去。近日，笔者偶然看到“人民教育家”于漪老师的一段话：“在教师的成长过程中，技能技巧是第二位的，摆在第一位的应该是扎实的学识。”仿佛让我们感受到了一场跨越时空的经典对话。世易时移，主题依然！有学者坦言：“内容是本，方法是末；内容是体，方法是用；内容是道，方法是术。”可谓一语中的。今天，拟以拙文再谈“讲什么”“怎么讲”，融入了核心素养、教学评一体化、跨学科教学等新内容，旨在反思多年来历史教学的传承与发展。水平有限，难免挂一漏万，权作完成同仁布置的听评课任务。是为记。